連勝現在非常想罵人。

盧毅這次送進急救室是因為頸椎的問題，當時如果不做手術，他可能面臨癱瘓的風險。

但是他的右肩被車撞了下，現在已經粉碎性骨折，等他的身體恢覆到可以再次手術的時候，還有一次骨科手術。

莫名其妙變成別人的緊急聯系人就已經夠尷尬的了，更尷尬的是盧毅從麻醉中醒來以後，希望連勝來做自己在醫院期間的授權簽字人。

下一次骨科手術，他要授權連勝做監護人。

連勝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當時他提出這個時，其他人看她的眼神。

別說別人了，就連她自己都在使勁兒回憶自己是不是曾經做了什麽讓盧毅誤會的事情，才會讓他對自己依賴和信任到這個地步。

病房裏，頂著劉慧能吃人的眼神，連勝委婉地拒絕著盧毅的提議。

“盧老師，您現在手術已經做完了，應該也沒什麽大問題了，其實不需要我在這裏時時盯著。”

她也很忙的好嘛，“如果您覺得您的夫人照看不過來的話，可以請您的父母來一趟。”

助理啾啾也拼命在旁邊點頭。

如果夫妻關系不好的話，大可叫父母來簽字嘛！

然而，盧毅擺了擺手，表示不行。

“我父母，在老家。”

因為頸椎手術，盧毅手術中插了管，喉嚨受到了損傷，說話特別吃力。“肩，肩膀的手術，也要麻，麻煩你了。”

“老公，你出了意外，我就算再忙，也不會不管你啊！”

劉慧臉色難看的可怕，這事大概太傷自尊了，“你為什麽非要一個外人來插手我們的家事？”

盧毅木然地回望她，沒有說話。

“你說話啊！”

劉慧又問了好幾遍，最後甚至在盧毅的床頭哀求起來，盧毅卻還是沒有理他。

這倒是讓連勝詫異了。

她和盧毅打過幾次交道，盧毅是那種性格特別溫和的人，說話慢慢吞吞，做事很是踏實。雖然還不到老實巴交的地步，但是確實對很多事情都不太計較，屬於推一下動一下的那種人。

之前他去領獎，或者活動合照，每次他都是笑呵呵地站在最不起眼的位置。

看的出劉慧也很慌，求著求著就哭了起來。

“你怎麽了？我們是夫妻啊，什麽事情不能商量？”劉慧哭著問，“是我哪裏做的不好嗎？做的不好你說啊，你怎麽能拿自己身體開玩笑？她一個女人，難道還能一天到晚在醫院伺候你嗎？你不想想自己，總要想想兒子吧？”

提到兒子，盧毅才有了點反應。

他定定看了妻子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了聽她的。

劉慧松了口氣，擦了擦眼淚。

“我，找她，你出去。”

但下一刻，盧毅突然提出了要和連勝單獨相處的要求。

這是一間雙人病房，隔壁病床上是一對老夫妻，老爺爺生病住了院，老奶奶坐在床頭，聽到盧毅要清場和連勝單獨談事的要求，老夫妻倆對視一眼，明顯興致盎然。

等病房裏的人都尊重盧毅的要求離開後，老夫妻把耳朵豎得高高的，聽著隔壁那兩個不知什麽關系的男女說話。

“盧老師，您實在太我受寵若驚了。”

連勝雖然有一肚子話想罵，但也不可能真對一個病人口吐芬芳，“如果您和您夫人之間有什麽矛盾，我建議還是先溝通一下比較好。我雖然是作家經紀部的負責人，但是不受理有關作家感情糾紛的問題。”

“我，不是想協調感情。”

盧毅苦笑了下，語速非常緩慢地說，“我是，沒辦法。”

說話時，他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失落的表情，整個人好像都放空了。

連勝熟悉這個表情。

她見過太多人出現過這個表情。

每個人都會有個死角，自己走不進來，別人也闖不進去，一旦別人問起來，就只能失落以對，因為他們自己找不到辦法，而且也不想傾訴。

“盧老師，那您私下留我，是有什麽委托？”

盧毅性格被動，連勝怕在這裏和他幹瞪眼一下午，幹脆地問出來。

盧毅回過神來，問連勝：“如果我意外身故或因病死亡，我在創夢的所有收入，我希望能由我的父母繼承。”

“您說什麽？”

連勝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希望，我死後，我在創夢的收入，留給我的父母。”

盧毅再次重覆了一遍，又問。

“可以嗎？”

“我的媽啊，我是不是吃到什麽大瓜了？”

作為一位小說網站的管理，在此時此刻，連勝腦子裏已經自動連載了幾萬字的小說，“他在創夢的收入為什麽不留給老婆孩子？難道是喜當爹？”

“可以是可以。遺囑繼承權是優先於法定繼承的……”

連勝感覺自己說這話的時候表情一定很精彩，“但是吧，盧老師，您還年輕，現在就立遺囑，是不是……”

她幹咳了一聲，不太自在地說，“而且，這樣做不太好吧？我能問問是什麽原因嗎？”

“我在創夢有本新寫的小說，是全文存稿的。”盧毅看著連勝，詢問，“但是你在後臺是能看到的，對吧？”

連勝點點頭。

盧毅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就請你看完吧。等你看完，就明白了。”

***

“我的天啊，這都是什麽狗血的劇情！”

助理啾啾回憶著剛剛在醫院遇到的事情，有些忐忑地給出了和連勝類似的推測，“盧老師的夫人是不是對盧老師做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回程的車裏，連勝換上了高跟鞋，搖了搖頭，“誰知道呢，病房裏還有其他病人，我估摸著盧老師也不好說。”

因為當年那件事，連勝的車裏長期備著好幾雙替換的鞋。

“盧老師的老婆看起來是挺強勢的。”

車裏沒外人，開車的司機是連勝的專屬司機，啾啾說話就比較隨意，“但天大的事情，最多不過離婚或報警，怎麽能鬧到立遺囑的地步？對了，連總，你不是不受理作家的感情糾紛嗎，你和盧老師說了沒？”

“我說了啊。”

連勝一攤手，“但是他說不需要我處理什麽糾紛，他就讓我回去看看他存稿箱裏的東西。”

其實連勝心裏也很慌，都到要立遺囑的地步了，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小事，“所以我才急著回去啊，萬一情況不對，我們得報警。”

等兩人再回到公司，都已經是下午了。她們在醫院裏耗了太多時間，是又累又餓。

“你先去一樓吃飯吧，吃完往我辦公室帶一份。”

地下停車場電梯裏，連勝給啾啾按了一層，又給自己按了三十層。

獨自上了三十層後，連勝的腳步越來越慢。

之前事情一樁連著一樁，她沒有時間去想《蠻戰》的事情，現在回到公司，想到技術部那邊可能已經出了結果，她竟生出一種類似近鄉情怯的情緒。

作為一位資深小說讀者，又參與著業內最大的收費網站的管理，連勝的想象力和對新鮮事物的接受程度都特別高。

盧毅和她妻子的事情都能讓她腦子裏連載幾萬字的小說，更別提《蠻戰》突然恢覆更新這種事。

早上，在她癱倒在辦公室椅子裏的那個瞬間，她腦子裏曾亂七八糟的閃過一大堆小說標簽。

“重生”。

“借屍還魂”。

“靈魂轉換”。

“靈異神怪”。

“恐怖故事”。

現在安靜下來，連勝開始遐想著，如果《蠻戰》的情況屬於以上這幾種之一，她該怎麽辦。

重生或借屍還魂還好，迷路的雪之前的人生過的挺辛苦的，如果換一段人生，也許能換一個新的開始。

但要是靈異神怪或者恐怖故事的話……

連勝打了個寒戰。

等連勝進了辦公室，她才發現見淵居然還沒走。

不但沒走，他還把自己的筆記本端來了，就在她的小會客室裏坐著，眼睛一直盯著電腦屏幕。

看到連勝回來了，見淵高興地擡起頭。

“你回來了，技術部中午打電話過來了，是我接的。”他說完，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連勝，才解釋，“我當時以為您會很快回來，就留在您辦公室沒走。”

“沒事。”

連勝挺高興看到見淵的。

她才不會承認自己有點害怕呢。

見淵跟著連勝進了辦公室。

啾啾早上準備的那份咖啡還在桌上，連勝坐下後隨手端起已經涼掉的咖啡，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先壓壓驚。

“技術部怎麽說？”

連勝放下咖啡杯，問見淵。

“現在更新《蠻戰》的這個人，是用存稿箱定時更新的，平均每個星期左右更新一次，一次放一個星期的更新量，所以更新的時間才能那麽規律。”

見淵推了推眼鏡，“他登錄的IP並不固定，這禮拜在Y省，下禮拜可能就在HK，而這人每次登錄除了更新存稿以外，什麽都不做。技術部懷疑他使用了代理IP，抹去了自己的上網痕跡。”

“他的登入IP是不固定的？每次登錄都在變？”連勝問，“登錄方式呢？”

“這人是用‘迷路’的郵箱號登錄的，所有作者信息依然沿用原作者的，沒有更新信息。”

見淵也不明白這人在做什麽，所以表情特別茫然，“而且這本書是免費文，我也不知道他續寫《蠻戰》是圖什麽。”

他猶豫了下，忐忑不安地問，“迷路的雪有兄弟姐妹嗎？會不會是他的家裏人更新的？當時他的遺物，就是碼字的那個電腦，是怎麽處理的？”

連勝是迷路的責編，又是第一個發現迷路出事的人，只有她最清楚後來怎麽處理的後事。

“迷路沒有弟弟妹妹，他是孤兒。”

連勝澀然道，“撫養他長大的爺爺奶奶早就去世了，派出所唯一能聯系到的親人是他的姨婆，但是她不會漢話，也沒出過大山，所以他的遺物都和他一起火化了。是我看著送進去的。”

“他有沒有存稿了？比如說，這本書早就已經寫完了，只是他才發了前面一部分在創夢？”

見淵急忙追問道。

“淵哥，如果他有存稿，他就不會出事了。”

連勝停頓了下，苦笑著說：“二十四萬三千五百二十五個字，他電腦裏《蠻戰》文檔的所有字數。”

見到連勝能一口報出文檔的字數統計，見淵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

“那我和你說件事，你別覺得我是胡思亂想。”

他心情覆雜地開口，“你出去以後，我看完了《蠻戰》從第一章到目前為止所有的更新部分……”

這本《蠻戰》現在已經更新到六十萬字了。

因為是免費文又沒有責編的緣故，它什麽榜單都沒上過，讀者數量少的可憐。

但那是昨天之前。

因為“大膜法師”的推薦，這本《蠻戰》被很多人加入了收藏，就在剛才，每章的點擊數字已經破十萬了。

有了“名人推薦”的加成，《蠻戰》註定不會再寂寂無名下去。就憑“免費”和“更新穩定”這兩項，之後恐怕還會得到更多的讀者推薦。

最可怕的是……

“我以專業角度來看，這本書恢覆更新以後的內容，在文風、文筆和格局上，還有他行文時候獨有的停頓點，都和之前迷路的雪的風格驚人的一致。我覺得……”

見淵咽了口唾沫。

見淵深耕玄幻頻道近十年，沒有幾個人能比他在這方面更有發言權。

“這本書是同一個人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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